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羅士傑老師演講紀錄


記錄人:張廣權


  羅士傑老師是台灣大學歷史學系教授,本次營隊有幸邀請到老師蒞臨演講。

  今晚的演講中,羅士傑老師首先指出,在資訊被普遍分享的現代,歷史學的核心已經不再是如何掌握更多資料,而是對同樣的資料開展不一樣的觀察視角,也就是所謂的「如何問出對的問題」。從此切入,老師提出他對於「邊界」概念的質問——「生活在邊界上的人民如何看待邊界?」、「處在邊緣的人群怎麼看待邊界的存在和自身所處的邊緣位置?」、「邊界兩邊的中介者,如何利用邊界而有所行動?

  這三個提問該如何在歷史研究中獲得回應?老師透過苗族、中國宗教、東南沿海人民三個例子向大家解釋,並呈現邊界的概念究竟如何發揮具體作用。最後,老師將課堂歸結於歷史研究與人的複雜性之間的互動,指出對於人類複雜性的認知與研究,是理解更加立體而深入的歷史所必需的,也是歷史學的核心目的之一。


「如何問對的問題?」——對「邊界」概念的探問

  老師在演講的過程中,不斷強調「如何問對的問題?」是歷史研究的重要課題。但何謂「對的問題」?老師以自身經驗為例,回憶幼時學校教育所教授的國共黨史與家中長輩所認知的國共黨史,彼此呈現相當大的歧異;而學校所代表的官方,和家中長輩所代表的鄉里人民,兩者身分、立場上的差異,引導老師對這個現象進行探問。由此可知,所謂「問對的問題」,某種程度可認為是對於同一客體進行不同角度、不同立場甚至不同身分的觀察與提問。

  那如何對「邊界」提出對的問題呢?老師首先指出邊界一詞的歧義性——究竟邊界是指涉「作為兩個群體間分界線的『borderline』」,還是「單一群體勢力範圍前端的『frontier』」呢?無論是哪一種理解,邊界都隱含著某條國家所劃定的線,或是被兩個不同族群所承認的、具有區隔意義的分界線。

然而,真正生活在邊界線上的人民,真的會依照邊界的區分標準,分割成截然不同的兩個族群而生活嗎?又或者,邊界線上另有一套看待邊界的方式?老師接著將問題延伸至邊界中的行動者。首先是所謂的「邊緣人」,若以中央的視角看待,邊緣人無疑是不入流的、遭排斥的角色,但反過來說,身處在邊緣,意味著較不受中央的規範。歷史上的「邊緣人」究竟怎麼看待邊界與邊緣的問題?除此之外,邊界上有一群「邊介者」,他們熟知邊界線兩端不同社會的不同特性,並藉著這個認識在邊界線上進行活動。「邊介者」是怎麼行動,又會對邊界造成什麼影響?

  總結上述內容,老師從行動者的不同身分作為提問的切入點,對邊界的概念提出了三個質問。接著,老師透過三個例子,展示歷史研究如何回應上述問題。


不同族群間的邊界——苗族起義與情蠱文化

  對於苗族的觀察,老師提起一次在湖南鳳凰古城做田野調查的經驗。那是在路邊攤前,一名苗族人站著接受苗人拔牙師拿著鉗子幫他拔牙。苗人對於這樣的行為習以為常,老師卻感到非常詫異。這個小故事反應出兩個族群文化的殊異,而這道族群所產生的邊界線,在歷史上也發揮著作用。

  老師先談到了苗民起義,指出苗民起義的解釋有兩種主流看法:史料中的朝廷,自詡為正當統治者而認定該事件為苗族叛亂;而中國共產黨為了鼓舞人民革命,認定該事件是反抗權勢壓迫的革命行為。然而,田野調查的過程中,老師研讀了苗人流傳下來的日記、碑文,發現苗族自身對於起義的解釋——在清朝廷壓迫著苗人的狀況下,有另一群漢人和苗人接觸,鼓舞苗人反抗清朝。老師指出,苗人對於苗民起義,提供了另一個視角的理解:有一群漢人,知道漢人社會和苗民社會間互不了解,並進一步利用兩個社會之間的隔閡與衝突,引導苗民反抗清朝,以達成自身目的。

  話題一轉,老師談到在中國西南盛行的蠱文化。蠱的毒性強烈,並且具有濃厚的咒術意義,而在蠱文化中,對愛人下的蠱又稱為情蠱。情蠱的案例,大多是由苗族女性對漢人男性下蠱;老師認為,情蠱文化反映了漢人男性在漢苗邊界上的行動。歷史上有許多從中原逃難而來到苗疆的漢人男性,無論是為了融入苗族社會,還是為了利用母系社會的女性繼承權獲得錢財,常會與苗族女性結合。漢人男性在返回中原時,傾向遺棄苗族女性獨自離去,而情蠱正是苗族女性為了試圖去控制、報復漢人男性而發展出來的文化。

  無論是苗民起義,還是情蠱文化的案例,都反應出一個共通點:同樣的歷史事件,從苗人的角度看待,與以往從中央、漢人的角度看待,兩者所得到的答案截然不同。不僅如此,熟悉苗族社會的漢人,作為遊走於漢苗兩個社會的「邊介者」,常常利用漢苗的邊界線來達成其自身的目的——無論是鼓舞苗民反抗清朝,又或是與苗族女性結合而繼承到土地、錢財,都是漢人在熟知漢苗社會差異的狀況下,利用該差異有所行動的案例。從苗族的例子,我們可以看見「邊介者」在邊界上活動的特殊性。


族群內部的無形邊界——白蓮教與老官齋教

  老師的第二個例子,是中國歷史上的宗教,白蓮教與老觀齋教。白蓮教作為歷史上有名的「邪教」,存在許多普遍被視為邪異的特徵——在夜晚集會、拜火、會把嬰兒丟入血池等等,但事實真的是這樣嗎?老師從宗教傳播的角度觀察,認為儒釋道等宗教經由上層士人階級流傳到下層社會的過程中,為了廣泛的傳播給一般大眾,往往會省略掉艱澀的經義,剩下簡單的為善觀念,以及誦經拜佛的儀式行為;而白蓮教,其實只是佛教淨土宗的一個民俗化分支。然而,所謂的「正教」教派,常會使用打擊異端邪教的方式,強化自身的正教形象,白蓮教正是在這個背景下漸漸被塑造成邪教。正教建構人們的正當行為,例如規範民眾不應該在夜晚集會,凸顯出夜晚集會的白蓮教具有邪教特質;塑造汙名化的傳說如「白蓮教將嬰兒用於血祭」,將白蓮教貼上邪教的標籤,並在打壓邪教、維護正教的行動中提升了自身教派的聲望。

  老官齋教也是個以佛教為基礎的宗教團體,主要的活動就是組織鄉里的人進行誦經等宗教活動,也常常負責地方上的慈善事務,「大概就像現代的慈濟」,老師為老官齋教做了鮮明的註解。老師分析史料,認為明朝在施行一條鞭法之後,人群的流動性增加,使地方社會原有的社群組織無法再發揮凝聚人群的功能,只好另尋他法來維持地方的社群組織,而老觀齋教正是在這個背景下被創造出來。老官齋教的創教人意識到宗教活動背後的集體性,利用宗教吸引人們凝聚起來,成為一個社群組織而集體活動,並擔負起慈善救濟等事務,發揮原先由其他社群組織所負擔的功能。

  在白蓮教與老官齋教的案例中,不僅展現族群內部也具有邊界的存在,還發現「邊介者」不只是利用著既有的邊界,更可以主動創造出邊界,使其發揮作用。就像把白蓮教形塑成邪教的正教教派,正教熟知佛教文化本身的儀式行為,卻也清楚一般民眾對於宗教活動的陌生。在這層基礎上,正教透過規範人民的正當行為且汙名化白蓮教,成功塑造了「正/邪教」的邊界,並進一步利用正教與邪教的區分,提高自己教派的聲勢。而老官齋教的創教人則是熟知宗教信仰做為一條邊界,信仰同一個宗教的人群會有著高度的凝聚力,因此創設了老觀齋教,以達成重建地方社群組織的目的。透過上述兩個宗教的案例,我們對於邊界以及利用邊界進行活動的「邊介者」有了更具體的認識。


延續至現代的邊界——中國東南沿海的蜑民

  今晚的第三個例子,是中國東南沿海的蜑民。蜑民,其日常生活行為都在船上,活動範圍遍及中國沿海與附近海域。老師曾多次前往溫州進行田野調查,談起當地的地景、方言文化,老師顯得特別熟悉,今晚的案例也源自於老師在一次田野調查中遭遇的小故事。

  那是在溫州的一家小店中,老師與老闆閒聊之中發現,店家附近有一間由台灣人長久經營的度假村,老闆曾經是其中的員工;而度假村不遠處,赫然是中國共產黨的解放軍海軍基地。台灣人、溫州當地居民、共產黨解放軍,三者在政治立場上互相牽扯甚至對立,國共兩黨固守著海峽兩端的政治邊界,但是現實世界中,活在邊界線上的蜑民們卻發揮「容易與海上來往的他人建立關係」的生活特色,與政治邊界兩端的人民和諧共處於一地。

  蜑民的村落依著沿岸地形的海灣而建,一個個海灣都封閉而獨立於外來勢力的控制之外。老師在其他研究中更發現,蜑民非常懂得如何運用「邊緣人」的身分,享受著生活在政治邊緣地帶、不受外人控制的自由。國民黨曾經要求東南沿海人民從軍參加對日抗戰,當地居民因此起而反抗國民黨;當時間推移到1949年,共產黨取得統治權,要求東南沿海人民從軍對抗國民黨,當地居民同樣起而反抗共產黨。政治立場與意識形態的區分,對東南沿海的人民來講似乎並不是特別重要,與之相對地,維持沿海村落游離於中央控制的邊緣性,才是東南沿海的人民願意為之抗爭的理念。

  從東南沿海的蜑民身上,「邊界線上的真實社會」以及「邊界概念下的邊緣份子」被具體呈現——身處國共邊界線上的蜑民,並不真的依照政治立場區分敵我,而是另尋一套合作生活的模式,顯示實際生活在邊界線上的人們,並不總是依照著國家或族群認定的邊界規範自己的生活。而蜑民對國民黨、共產黨的反抗,更說明蜑民意識到自身處於政治邊緣的特性、喜愛伴隨邊緣而來的自由,也願意為了自由,反抗試圖介入當地的其他政權。


結語——面向複雜人性的歷史學

  「過度簡單的歷史學是危險的。」老師在演講尾聲提及。整場演講中,老師不斷強調,過度簡化的歷史解釋往往會忽略了許多細節,甚至淪於為政治立場或意識形態背書。今晚,老師就邊界這一主題的探問、跟學生分享的三個案例中,一再呈現個人的行動,在邊界兩端以及歷史脈絡的影響下,具有多面向的複雜性,歷史研究的深度和立體性於焉而生。而歷史學做為一門人文學科的目的,也在研究者與人類複雜性的互動中逐漸達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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